不留

梗来自,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韩文清是练武出身的,却是在往京路上开了家客栈,本着以诚为商以德带人的信念,生意往来红红火火。
几年前来了位客人,打扮得体长相干净,性子却是散漫随性,他来的那天晚上下起了小雨,那人湿着发梢也不去擦干,挽着袖子喝着热汤和店里的伙计聊天,韩文清站在柜台前和管账的张新杰算账,或多或少也就听了那么一耳朵。
听那人说他叫叶修,家里做了点生意,自己出来一在游山游水散散心,另外也是无处不在寻找着发财机会。
“像你这样的富家子弟,平日在家养尊处优,如今出来也是人前人后有人伺候。”张佳乐坐在板凳上,脖子上搭了块白布,说话的时候转过脸看他身边站着的林敬言,后者挽着袖子两手上满是活完面还没来及洗净的面粉,一没留神就蹭了张佳乐一脸。
“冤枉啊,”叶修叫苦,“你哪时看见我有人伺候了,身上多一个铜板都没有。”
张新杰把账本放好,这时候时间也差不多打烊,韩文清起身走到门口手把在门上拉合了门。
“韩掌柜不来坐下聊聊?”叶修招呼他。
韩文清看了他一眼,“你先把饭钱结了。”

此后叶修每年那个时节前后都会来店里,有时一连住好几日,有时匆匆一顿茶就走。
一连几年下来店里的伙计和他都打成了一片,而如今见叶修一如既往再来做客,张佳乐忍不住好奇凑上去在叶修对面坐下了。
“老叶老叶,你说你都游了这么些年,还没游完?”
叶修正在喝汤,呛了一口,笑着看他,“傻不傻,你还真以为我是碰巧路过才留下的?”
“那不能啊,这都多少年了,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叶修向他勾勾手指头,张佳乐立马附耳上去,就感到叶修在自己耳边长呵了一口气,于是缩了缩脖子,“老叶你有话说话!”
“哥看上个人…”
“谁?哪家姑娘?多大年纪?”张佳乐立刻睁圆了眼睛,满心的好奇,一肚子问题。
叶修闭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悠悠开口,“你猜。”
张佳乐扯下脖子上的白布一把就抡叶修胳膊上了,“快讲!别绕弯子了!”
“哎哎哎,像什么样子,店伙计都敢跟客人动手了。”叶修把挂在胳膊上的白布拿下去,“这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张佳乐把店里伙计的面孔过了个遍,个顶个的大老爷们,就数店里新来的小学徒小宋最粉嫩,不过叶修会好这口?再想他说的话,近在眼前,这眼前人不就是自己么,细思恐极的张佳乐倒吸一口气,咧着身子就朝后闪,“老叶你可别,我我只拿你当朋友。”
“呸!”叶修一看这人会错了意气笑出声,“你当我多么不开眼啊张佳乐。”
“娘的,叶修你再说一遍?”
一看他要急,叶修一步上前搂住他肩膀给他压低了下来,“嘘嘘小声点,我指的是你们韩掌柜。”
“……谁?”
叶修松手放开他,“韩文清,老韩。”
“真的啊老叶。”张佳乐一脸的不可思议。
“能有假?”
张佳乐一看叶修这口气也知道是没假了,“老韩知道吗?”
“知道。”
“他怎么说?”
“他说我胡闹,把人生当儿戏。”叶修夹了块肉丢进嘴里。
“那你既然心意已决为何不在这客栈住下,软磨硬泡,不怕他不从!”张佳乐说的眉飞色舞。
叶修啧了声,“没听说小别胜新婚,一年不得相见的相思苦全都化作一夜柔情…”
眼前萌现出韩文清威猛身躯配上水波潋滟的双眸含情脉脉,张佳乐只觉得一阵恶寒。

天色渐晚,乌蒙蒙的天空还飘下点雨花,稀稀落落的。韩文清从后堂出来,看了坐着喝茶的叶修一眼,便没再做声。正擦着桌子的张佳乐转过脖子去看韩文清,又转回来看看叶修,怎么都觉得两人气氛不对劲,于是了当开口,“老叶你们这是怎么了?”
“怪我太心急。”叶修一杯茶喝完放下杯子站起身,摸出钱放桌子上,走到门口一瞧,这雨还越下越大了。
张佳乐一看这是要走的架势,连忙起身拦住他,“老叶,下这么大雨你还是别走了。”
“我倒是想留,”叶修提高声音刻意看过背对着他的韩文清,“可是有人不留啊。”说着撑开他那把油纸伞走进雨里。
张佳乐放下布子跑到门口一看,雨连成幕,大的模糊视线,隐约看得见叶修撑伞的身影越行越远。
在心底叹气连连,张佳乐上前到叶修用餐的桌子上收整茶具,擦过桌面突然发现几处掉漆,细看之下才辨别出原来是刚那厮拿不知什么东西在桌上刻下的。张佳乐看着就念出声,“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老韩。”张佳乐喊了一声,“老叶人也不坏,你该留他。”
韩文清走过来看着桌上新刻下的那行字,“把损坏桌子的价记在他的账上。”
“哎老韩,老叶对你一片真心,我都看不下去了。”
韩文清心里本来就又躁又乱,被张佳乐这么一苦口婆心,更是火上浇油理都理不顺,开口也带了几分火气。
“操什么闲心,花浇了么?”
“浇两遍了。”
“桌子擦了么?”
“擦三遍了。”
“猪喂了么?”
“喂四顿了。”
“你想撑死它?”
张佳乐一听这无名火心知也是没法理论了,于是见好就收,“那我带着猪散散步,你也散散步,散散心。”
送走了张佳乐,韩文清转身走进柜台,这时候俩住店的客人一前一后走下了楼,打先的胡子拉碴,随后的倒是人模人样,就是笑起来太过不怀好意。二人恰好来到那张刻了字的桌前坐下,后行的方锐落座也晚,于是伸手招呼埋头忙活伙计过来。先坐下的魏琛眼尖,一眼就瞅见桌上漆色淡掉的那一行字。
“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念完就嘎嘎的笑了起来,方锐叫完酒水看见他这样子在桌子底下拿脚踢了踢他小腿。
“干什么呢,抖成筛糠了。”
“你来看看这人,有多自恋,老夫都替他害臊。”
方锐顺着魏琛指的看过去,“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念完之后一脸疑惑,“这哪个字自恋了?”
“你哪能那么念。”魏琛一脸的嫌弃,一字一字指给他看,“天留我不?留。”
方锐也较上了劲,撸起袖子打掉魏琛的手自己笔画,“这是问天留不留,天留我不留?”
“留我不?”
“留我不留。”
“留我不?”
“留不留。”
韩文清被吵的心里乱成一团,端着的账簿猛往台上一摔,动静大的魏方二人立时噤了声,恰好酒水饭菜也上了桌,这话题也就被错了过去。

快到打烊点的时候张佳乐正准备关门,却是被人一把握住了门沿,细看才看出是黄少天,身后还跟了一个,被雨淋透了身,头发湿乎乎的贴在额上脸上,抹了一把脸才认清原来是喻文州,常客。
“快快快,给块手巾先,我说这雨说下就下的一路上连个挡雨的地方都没有雨也不见停,好端端怎么下起雨…”
“行了别说话了,把脸擦擦。”张佳乐索性把脖子上搭的擦汗用的巾子递了过去。
黄少天接过来一边擦一边加了劲的叨叨起来,小宋端了两杯热茶过来,黄少天一边道着小兄弟看你面生啊新来的吧,一边摸到张桌子坐了下去。
两口热茶下去身上也不那么冷了,得了闲低头一看就望见那行刻字清清析析。
“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反复琢磨好几遍黄少天偏过头,“韩掌柜这是哪个刻下的?这是讲你不留他,这人到底是谁啊谁啊。”
闻言喻文州也走了过去,黄少天一见立刻伸指指上那一行字,“公子你看这分明就是讲雨天不留人。”
喻文州细细读过嘴角弯起抹柔和的笑,开口声音也温润平和,和他的为人一模一样,“少天理解不能说不对,只是若要我读,也可读作,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这么看来不是韩掌柜不留客,反是这人扪心自叹连天都不留他。”
“天理不容。”黄少天一字一顿,“公子你是说这个意思吧。”
“也可是人生失意,仕途坎坷,才有感而叹。”喻文州转头看向韩文清,“韩掌柜的这位客人,想必是刚经历了什么揣挫。”
韩文清没去接这话题,反是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旅途操劳,二位还是楼上歇息吧。”

关了门清了客,等着四周人声风声都小了下去韩文清才静静思虑起自己那段心思。
下午在后堂被叶修从后面揽着腰贴着耳侧表白心意的情景便再一次呈现眼前,当时只觉得呼吸一滞脑袋一热,还不及做出反应便本能的给人推开了。
数年往来路过只为一面之缘,说起来太过儿戏,也太过轻浮,不可信,也不能信。
所以当叶修带翻了满盆筛淘干净的米揉着腰站起来一边嘶嘶嘶一边笑着问他,韩掌柜是留还是不留的时候韩文清黑透了一张脸,开口毅然决然一点不带犹豫的让他滚。
只是那人走后,心里却越来越不是滋味,扪心自问,他和叶修往来这些年间从他为人处事谈吐举止中萌生的感情不仅仅是十成十的萍水相逢,或许还有半点敬意,半点相惜,半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韩文清也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一来二去自己也就想明白了,感情理清了面对了,等的就是那人下次再来的时候挑明心意。
心里顺了也轻松了不少,忽的一阵风带起没合掩饰的窗户啪嗒啪嗒来回摇晃,韩文清上前去把窗子关好,路过那刻了字的桌边时不由自主的望过去,他看着就弯了弯嘴角,下次定叫那人原价赔偿。

说来也怪,以往年年都来从不间断的拜访的叶修从那次之后竟然丢了踪迹,起先都以为他或许有事耽搁了,可一连几个月的等候都候不来人影心里一点点空了才明白,这人恐怕今年是不来了。于是收拾好心思换来年再等,却也只是一场空,叶修好像那次一别,再也不知哪年哪月才会再见。
到了时节连张佳乐都开始坐立不安起来,往年叶修连年到访倒是不觉得什么,如今两个年头不见人影才知晓天下之大得见一面何其容易,好比客栈这一方地确确实实圈住了自己,倘若明天就地解散收拾行囊走人,连他自己也说不好会身处何地。他看看韩文清,想上前,却又觉得没必要去问,那人会回答你的,不如他做出来的,明明晃晃的等他回来。

一晃又一年,本来都没了盼头的张佳乐做着杂活不经意一抬头,看见一人笑盈盈招呼他,挥挥手说好久不见。
不是叶修又是谁。
至于叶大少当年回家被逼着娶亲生子接手生意,他又如何一拖再拖金蝉脱壳,这些都是后话,当张佳乐问起来他也只是一笑而过,随即便惦记起来,“你们掌柜呢。”
“你来的真不巧,我们掌柜进京去了,要过两天才回来,我看你啊,就安心住下吧。”
叶修咬着筷子点着头,心里说不失落是假的,只是急又急不来,不如来之安之。
拿筷子的手正准备伸前夹菜,却是眼尖瞅见当年自己刻下的那一行意思模棱两可的字迹,这桌子就摆在这,三年也不曾动过,只是被人擦了又擦,字迹模糊了许多。叶修伸手,指尖轻轻触碰字体,越是往后却赫然发现句尾竟多出了新的刻痕。
正摆放东西的张佳乐突然听到一阵笑声,从柜台探出脑袋才看着原来是叶修。
“老叶你发什么疯,笑什么呢。”
“没什么没什么。”叶修连连摆手。
张佳乐才不信他,放下手里的活就走过来。叶修站起来搭住他一边肩膀,“好好收拾收拾,回头请你喝喜酒。”
看着叶修转身上了楼,张佳乐一脸的莫名其妙,凑近到桌子边一看,原本叶修那行字的旁边,不知被谁重重刻下一字,笔画流畅,遒劲有力,赫然是一个“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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